枯木难春

主要爱好各种神奇配对的咸鱼

【敬泌】少年曾出长安道

照例预警:

原著向结局,十年后的后续,短,不顾历史考据时间线什么就不管了

几百年没写这种风格就很生疏



就这样








正文

昨夜三更下了些雪,不大,匀匀地在绿檐翠竹上撒了一层白霜,化开的雪水沿着青色的瓦片落下来,点点滴滴,似深山隐寺传来的木鱼声辽远。

这里的雪,与长安的大不相同。张小敬半睁着眼睛打量山间景色,慢慢思索着从前的记忆。长安的雪啊,薄盐一样在黛色的瓦上盖了一层,下得大了,白色的棉絮裹着长安城,从山上望去,红色的宫墙,雕梁画柱,都蒙上了陈年的味道。

他在门前等了片刻,却久得让人站不住,几次想着干脆就这么走了吧。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甩不掉,但双脚却钉死了一样拉不开,等到通报的道童咚咚的脚步声急匆匆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,后面还跟着个人,不急不缓,脚步声也细微几乎不可闻。

张小敬往门口看去,白衣道袍的主人家居然亲自出门来接他。

他站在透过竹叶青色的日光下,张小敬仔细打量,他周身变化并不大,只是脸更瘦削了些,眉眼更深邃了点。他冲他抱拳一笑,是江湖人的路数:“李郎君。”

李泌也轻轻一笑,摇了摇拂尘道:“是旧友,快请。”

 

李泌潜心修道,平日不食荤腥,山间饮食清淡,他让随身道童准备了几个小菜,但依旧寡淡。李泌为他准备碗筷,挽起袖子道:“难为你要跟着我吃这些,但山中没什么食材,也只能将就了。”

张小敬嘿嘿一笑,混不在意道:“能让李郎君亲自招待,已算是有幸了。”

席间无话,不知是因为分别太久不知如何开口,还是他二人根本就没什么好谈的。张小敬想起他们唯一一次坐下来好好谈话,还是在念慈寺的草庐里。那时候他们之间猜忌渐消,也还不知一时间的休息,留给他们的是后半夜一刻不停的劳苦奔波。

圣人回宫,贺监离京,上元节长安城花灯依旧灯火辉煌,仿佛那一夜的大火没有发生,阙勒霍多不过是一个飘荡在突厥的传说。

张小敬最终得到了圣人的赦免,可能是真相大白后元载替他周旋,也有可能是杨太真在圣人耳边的请求,张小敬不用再回到死牢。只是长安城留不得他的名字,匆匆敛了徐宾的尸骨,便孤身离去。

他见过圣人最狼狈的样子,和贼人萧规一起折辱圣人朝臣,更知晓那些不可道出的密辛,暗地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,正如弹劾李泌的案牍如雪片般纷涌而至。

于是这些为了长安奔波整整十二个时辰的人,连一句道别都来不及说,便各自转身离去。

于是这就过去了十年。

这就是长安的秉性。

 

浮云一别去,流水十年间。

李泌注定是青史留名的宰相之才,要知道他的消息并不难,可如姚汝能、闻染这样的人物,打探消息并不容易。且前段时间战祸发生,就更难知道对方的消息了。

而如张小敬,天涯漂泊,更是难寻踪迹。李泌偏头看他,那些清淡的小菜,他却似颇有滋味,吃得仓促而满足。

他只认识他一日,而重逢前的流水十年,更是少有他的消息。只从姚汝能那里听说他行至江南或者陇山,但最多也只给闻染报过几次消息。或许他也曾回过长安,只是闻染大婚那日,他派出去的人候了整整三天,也未见一位独眼的客人归来。

饭后他们坐在凉亭闲谈,李泌为他煮茶。从长安带来的茶叶,不少还是太子赏他的,都是寻常人喝不到的好东西。张小敬惯饮烈酒,这些文人喜好,他并不欣赏得来。他举着白瓷的茶盏嗅了嗅,只觉清香扑鼻。

“檀棋为何没跟着你?”张小敬忽然问。

李泌抬头看他,笑道:“你果然还是想问她。”

张小敬道:“我留在长安的朋友不多,只知道你另有作为,其他人的消息并不多,过了这么久,才有机会打听打听。”

李泌放下茶壶,道:“她前些年才寻到良人出嫁,我自然不能阻拦她。”

李泌紧紧盯着张小敬的眼睛,其中意味,再明显不过。

张小敬心中微微叹气。

太淡了,终究是过去了十年。那一双清冽的双眸,即便是在追问,也不带一丝责备,眼神平静如水,古井无波,比那白瓷里新雪煮的茶还淡泊,不复昔日少年意气。到底是道心孤绝,还是年纪渐长藏得住东西了,他并不知道。

但让他足以高兴的是,起码刚才他见到自己的第一眼时,那双眼睛里确实是带着一丝欣喜的,和他现在这样的眼神不一样。修道祛烟火,他周身都是出尘的超然,不是张小敬记忆里的样子。

像,却不一样。

张小敬忽然凑近道:“道长。”

李泌注意到他的称呼:“嗯?”

“我看你如今变成这副寡淡样子,只有两个可能。”

“如何?”

”要么,就是我当初在乐游原上冲你那一拳头太厉害,以至于你现在还没回过神。”张小敬往后仰,右手支着身子半卧,“要么,就是大道修得,马上就羽化登仙了。”

李泌总算是笑了起来,和之前那样克制的笑不一样。张小敬也咧开嘴笑着,总算找到了写和记忆中一样的影子。

李泌笑着摇摇头:“得道尚早,人间事,还是摆脱不开。”

张小敬明了地点点头,沉默了一会儿,才说:“檀棋的事,你也不能替她做决定。何况我一介草莽,自己也居无定所,她被你保护得太好,要真的跟着我四处漂泊,最后也会受不了。姑娘不过是受了惊吓想找个人依靠,我不能占了便宜连累他。”

李泌静静看着他,也释然道:“你我都不好沾染红尘事务,注定了此生难安。”

起初李泌决定帮檀棋脱奴籍,寻良人出嫁,檀棋坚决不肯,说自己已经决定服侍公子一辈子。李泌说修道之人,并不需要侍女跟着伺候。檀棋便跪下来,不肯离开。最后李泌看着她,长叹道:“檀棋,你到底是在生我的气,还是在气张小敬。”

檀棋红了眼眶,不肯回答。

李泌那时候确实为檀棋安排好了,他知道第二天张小敬得了赦免令就需要立刻离开,但没有料到他会一个人走得无声无息。他为他和檀棋准备了足够的钱和行李,那夜和檀棋细谈,让她随张小敬离开,檀棋不肯,但李泌看得出她心中有那个人。

最后是自己算错。李泌想,张小敬说得不错,他不能替檀棋做决定,也安排不了张小敬。

或许那一次,他只是替自己做了决定。

李泌饮了一口热茶。

他修道多年,素来清贫,并不畏寒。此时隆冬初雪,山间寒气更盛,他却只著道袍,不过多披了件青色的披风,连炉火都没有。但张小敬似乎不大受得住,冻得指尖泛白。

张小敬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的手,笑道:“我还在说你变了,自己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。”

李泌点头道:“是陈年的旧伤吧,你那天伤得重,又走得急,难免会落下病根。”

他吩咐小童去取来炭盆,把自己的披风取下来递给张小敬。张小敬也并不客气,自己裹上。披风上还带着主人身上的余温,竟真的从里到外地暖了起来。

他们对坐,用着炉火闲谈,有时说到时事,大多都在谈论故人。你一言我一语,也不觉得拘束了。有时张小敬肆无忌惮地笑起来,李泌也畅怀大笑,幽寂的庭院也被染上了几分活气。

天色渐晚,屋内点起来油灯,恍惚间张小敬想起来那夜上元夜点灯的盛况。

说到姚汝能,张小敬不禁撇嘴:“我临行前拖他照顾闻染,结果没想到他最后还把那丫头给我拐跑了。”

李泌道:“他们成亲的时候,姚汝能还请我前往。我受约束不能去,他却还向我打听你的消息。我哪有什么消息,知道的还是他告诉我的。你这些年漂泊无踪迹,连闻染大婚都不曾去,不像话。”

张小敬无奈叹气:“我后来才知道消息,当时我遇到些麻烦,根本赶不上。”

李泌轻声问:“你都去了哪儿?为何不回长安?”

张小敬喝了口茶,不觉滋味。

“都说了自己在外漂泊。”

李泌道:“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,他们不会为这件事记这么久。”

“不会的,李郎君。”张小敬摆了摆手,“我,张小敬,就算再过十年,长安的人也会记得这张脸。”他指着自己的独眼,“还有这只眼睛。”

他摇摇头,又道:“不过无论如何,我还是很高兴。你看起来还没有被长安吞了,潜心修道也好,为民奔走也好,还是当初的李司丞。”

他换了当初的称呼,仿佛真是专门来叙旧的。李泌一时间有些恍惚,甚有一瞬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靖安司的沙盘前,檀棋握着月杖,而自己面前是一个刚从牢里提出来的死囚。

他忽然问:“若我已非当初,又能如何?”

“那我就只能回长安城,把我的李司丞给抢回来。”

李泌不语,半晌,问:“那你今日又想到来找我?张都尉。”

张小敬笑道:“自然是路过这边,想到之前听说你住在这山上,前来拜会叙旧。”

默了片刻,他忽道:“不然呢?还是说因为思你甚急,忍不住来看一眼。”

李泌忽然顿住,不知如何回话。

张小敬仿佛卸下了什么东西,笑着坐直了身子,道:“你方才问我这些年去了哪儿,为何不回长安。李司丞不知,我居无定所,不知何处去,心中只有一人为我指明方向。你往东,我便往西;你上长安,我便下江南。如此,也不算是漫无目的地漂泊。”

张小敬忽然站起来,李泌这时回道:“你我都不该沾染红尘事务。”

张小敬弯腰拍拍他的肩膀,依旧瘦弱:“是你不该沾染。”

他道:“天暗了,借李司丞一盏长安灯赶路。”

他说着要自行离开,李泌忙道:“下山还有好一段路,看天色夜半恐有大雪,不如在此歇息一晚再赶路。”

张小敬停下来,回头冲他笑道:“上次与你相识我便一宿没睡,难道你这次又要让我重蹈覆辙?”

他这话说的暧昧不明,理不清含义,人却直直看着李泌的眼睛,那双目中似乎真的根植了数年的思念,只为了这么一眼就可以奔波万里。

“我要去做一件大事,想跟你告别。”张小敬说,“我虽然身体不如从前,但十年的时间还是有的。十年后,如果你还记得我这么个人,千万记得,不要泯然于红尘,给我心中的长安,留点最后的念想。”

他说完,便不再多停留片刻,李泌听见他的声音从回廊传来:“就是怕夜深大雪,需得借司丞披风一用,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了。”

 

李泌望着他离开的方向,山风气,瑟瑟一片低吟。

他们只认识了一天,却分隔了十年。一天的时间,与他冗长而波折的一生,不过一个弹指,瞬息而过。只不过二十念名一瞬,二十瞬名一弹指,光阴流转,日升月落,天地不过一瞬之间。有的人就在这一念之间,在他的一生中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
见证他的信仰被摧毁,却又亲手为他筑起信仰。

如若不是那个影子在分别的这些年月里随时浮现在眼前,如果不是那天上元节巍峨的花灯还亮在心里,也不会在听到有位独眼的客人造访,就急不可耐亲自出门来确认,来者是否是记忆中的那个人。

他想,他们二人注定要淹没在史书里的。

那又何必执着于今日又是否值得呢。

他叹息,唤来道童,吩咐道:“把客人拦下来,不给他灯。就说,我还欠他一盏灯,等我还了他再走。”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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